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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狂风暴雨,生死与共一起摇摆

第二十节 狂风暴雨,生死与共一起摇摆

天空其实是,灰色的。

是凡姿-加兰眼中的灰色,是暴雨连绵的灰色,是新东亚要塞此刻头上数月停留的愁云之色。

懒得去深究到底政府对一般民众采用了哪一种借口和说辞,但似乎新东亚要塞此刻有了一个无比宏大的目标,南下基维岛,登陆人类最后的净土,重建家园。过去的大半个月漫天飞舞的报道都是关于未来无比美好的愿景,似乎完全洗去了本来民众们就不甚太了解的澳新要塞事故所带来的阴霾,众人欢呼着表示十分乐意接受这一份昂贵的遗产。

感谢澳新要塞,赞美大海,在凡姿-加兰死后的十五年中,总算重新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然而风暴将至,为了拉开安全距离,从两周前核心熔炉就已经满负荷朝着太平洋中央开始推进,如今要塞从黄色警报直接跳过红色拉黑,进入了百年以来第三次的战时戒备,记得上一次这般大张旗鼓的还是几十年前和新泛美大要塞擦肩而过,两大要塞对峙十数小时差点没忍住万炮齐轰。

距离要塞海岸边缘三百米内被隔离开做好了撤离工作,环顾一圈早就堆砌起了厚厚的土墙沙袋,在政府的引导之下整个岛屿的每一个角落建筑都做好了防固工作,一日复一日,这十来二十天每一日的晃动和颤抖都在日益加剧,感觉巨大的钢铁要塞正在被怪力不断的拉扯似的。

又是一天大雨,政府正式开放了地下界的部分空间让地上界的居民入住避难,风越大,开始狂野的撕扯街道上的广告招牌,四周一片紊乱,走在大街上指不定都会被迎面而来的钢条插身破脑。

“少爷,你留着做什么。”

阿多收拾好行囊,老大不小了,都两鬓发白却连老婆孩子都没有,前半辈子兵役后当园艺设计师干了不少精巧的作品,后半辈子的十几年就一直打理着凡姿这座小山丘纪念公园,还真是委屈了。

小楼周遭能够听见树林如同金蛇狂舞一般活蹦乱跳,楼内结构听着地基框架钢筋在各种咔擦作响,伊桑站在客厅前看着角落摆放着的凡姿的黑白照片,这几天赶着干完活回到家其实也没有任何收拾的意愿。

“阿多,船票你拿好了么。”伊桑转过身来,一脸轻松。

从伊桑口中听到不少蛛丝马迹,死亡之眼并非是寻常普通的台风,直接的来说它是天灾中的异种,轻易的摧毁了澳新要塞并且从南极洲直接肆虐到北太平洋。尽管已经决定倾尽全力上下一心,但上层仍然准备了后手,一旦要塞被迫触底登陆,地上界地下界的所有军舰船只潜艇都将会迅速离开,到时候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知道上下总共四百五十万人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上船的。

于是人们再一次的来到了微妙的人性道德选择点,什么人才有资格上船。有钱的有权的有才的,还有妇孺孩童的,他们肯定会背负着新东亚要塞的希望离开,然后前往基维岛建造人类最后的家园。

可伊桑总归是小有特权的阶级不是么,于是他分给了伺候自己多年的阿多一张船票。

“少爷,风大,这小楼恐怕撑不住,还是赶快跟着我一起到地下去避难吧。”阿多听着风声,知道二楼的窗户已经被掀飞稀烂,恐怕很快这楼下也得遭殃,毕竟是山丘顶上的小楼,劲风过坡,最凶最猛的就是这里。

“我还得,多待一会儿,不然就没机会了。”伊桑摇了摇头“阿多我还记得,这里的一砖一瓦,可都是我亲手弄起来的,地基我挖的我打的,手艺不佳,看起来做得不算太好,算是豆腐渣工程。到头来,和你在这小楼的岁月,远远多过和凡姿不是么?”

“那是我赖着不走。”

“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可放心不下。”伊桑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是我的亲人了。”

“伊桑……”阿多不知道得说些什么,但他老男人一个,也听得出伊桑话中有着决断的语气。

“快走吧,下头碰见了两个老人家,和她们有空说,我和凡姿都是不孝的混蛋,没有本事陪她们养老。”伊桑摆了摆手,开门把阿多给推了出去。

风大,雨大,雨水打在脸上疼痛难忍,阿多的身影十米开外就不见了踪影。伊桑看着屋内被大风入侵吹得一片狼藉,脑海中恍惚的走马观花十多年前新婚不久,两人的朋友过来一起闹腾的开着聚会的场景,音乐,欢笑,大家高歌尽情舞蹈,然后物是人非,曾经留下足迹的男女多少命丧黄泉死在了波涛大海的彼岸。

伊桑来回踱步,窗门已破,雨水打湿了他穿着的黑色风衣,凡姿留下来的一切,装饰,沙发,厨具碗筷地毯,在暴雨中被打碎,撕破,最后咔擦一声,支撑脚的钢筋崩坏,伊桑反应迅速的朝外蹦跶了两脚,然后在风雨中看着住了快二十年的小楼缓缓坍塌。

新东亚要塞进入死亡之眼范围。

肆虐的大风,刮的大树连根拔起,汽车被拍打进了建筑里头砸出大坑,高耸的楼宇胡乱坍塌宛若经历了大地震似的狼藉一片,可这一切只是开始,残败的都市中没有任何人迹,偶尔能够看见极其高速穿行的也都是身穿着全服装甲的战龙机士,伊桑原本需要到中心指挥部报道却并没有如约而至,要塞狼烟四起,各种事故求救声如同十面埋伏一般连绵不绝,所有的军队和战士都在水站防洪境界,就连阿伊莎所在的后备役军校团队也被迫投入到救援当中。

地下界如同潮水一般的挤入了三百五十万人口,但这只是乐观估计,因为会有太多的人,出于各种原因更愿意强行留在家里,那些孤寡老人,退伍退役的残疾士兵,那些不愿意离开家园男男女女,还有各种奇怪思想的宗教活动伺机而起。

大家都纷纷意识到了,这不是普通的台风,这是灾难,是毁灭的根源,政府只是又一次的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新东亚要塞的人民对于世界的认知已经足够丰富,他们知道也经历过太多次无能为力的悲剧,政府能做的事情有时候并不太多。

但他们仍然相信奇迹,于是他们一起在地下界中祷告。

伊桑走在崩塌的都市之中,享受着暴雨,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在祈祷,上下两界的所有电力资源除了供氧基本切断 ,全部的能源都在驱动着核心熔炉让喷射器和螺旋桨疯狂的运作,推动着着庞然大物朝着太平洋深处中央前进,而不是被席卷而来的死亡之眼给推向大陆。

阿多有些仓皇失措的被人接入到了地下界中,他的一头假发早就被暴风卷走,一瘸一拐的浑身感觉像是被灌了铅一般,但他咬牙坚持,很快的找到了凡姿和伊桑的母亲,两名老太婆子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她们安静的坐在角落,和所有人一起在祈祷,也在听着歌声。

有人在祷告中唱歌。

其实他们并不相信奇迹,原本是这样的。

一直被龙族迫害,被赶尽杀绝,来到这孤独的海上都市,幸存的所有人都品尝过先辈亲人朋友被屠杀猎食的痛苦,他们比起希望,绝望才是与他们翩翩起舞的伙伴。但凡姿-加兰,告诉了他们什么是奇迹,于是他们再次愿意相信奇迹,没有人想去相信这存活了百年的要塞会在今天崩塌,这可不是澳新要塞能够比拟的。

这是新东亚,是孕育了凡姿-加兰这种无与伦比的奇迹的地方。

这是,奇迹之城。

于是他们在祷告中歌唱,起初只是一小伙人凑在一起取暖,然后放声唱歌,接着越来越大,迅速的如同瘟疫一般的蔓延开来。

然后数十上百千万,十万,几十万人一起在跟着歌唱。

在歌声中,在地下界暗红色的警示等下,歌声掩盖住了外头的暴风雨的怒吼,掩盖住了岛屿钢铁驱壳被撕扯的哀嚎,掩盖住了他们所有人的恐惧。

“阿多爷爷!”

人群当中,一名青年朝着阿多招手并且快速的走了过来。

“你都去了哪里,我还专门到你家看了一遍,怎么这才下来。”

“被一些事情耽搁了。”阿多一屁股瘫坐下来,跟前的青年是朋友的孩子,也是一名园艺的好手,这年头干精细活的不多了,据说大学学的是生物基因什么的,来凡姿的纪念公园弄了不少植物,还和学校里头的同事一起研究了几种更加抗旱吃苦耐劳的粮食品种,获得过什么新东亚的大奖来着。

“船票,你有么?”阿多呼呼的喘着粗气,歌声很大,他都听不大清楚旁边那孩子说些什么。

“什么船票?”青年贴着阿多坐了下来。

阿多一愣,从怀里拿出一张紫色的带着识别码的小卡片,然后塞给了青年。

“这是什么。”

“拿着。”阿多重重的敲了两下青年的脑袋“这东西我用不了了,还得留给年轻人不是么,给我……太浪费了。”

说罢,阿多哈哈的卡着眼泪笑了出来。

歌声,越来越大。

在横七竖八楼宇尸体横陈的商业街中央,伊桑也似乎听见了底下传来的祈祷歌声,那是

阿昕籁教派的经典曲目,伊桑眉头一皱,并不是十分欣赏这种愚蠢的安慰形式。他拿着防水的手表,延伸出来的探测分块正在激荡着波动查看周围一代有没有因为各种缘故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市民。

如果不是开放了地下界的通道,人们根本不知道原来地图上这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光是私人出入口就有一百五十多处之多,这些被地上界的人们称之为肮脏苟活下去,盗窃他们生活资源的暗人们,其实紧密相连于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风声雨声歌声缭绕,伊桑越过了数个街区然后听见有孩子夹杂着的哭泣。

他灵活的蹦跶过障碍物矮身进入到了公寓之中,攀爬了三两层坍塌了的楼梯,来到一个小房间里,男孩嚎啕大哭,身边的女人被天花板掉落的水女砸烂了半边身子。

正如方才所言,人们之间的偏见与歧视总是顽固的,当凡姿-加兰牺牲性命努力的想要拯救这些人时,他们却忙着内斗和互相批判。地上界的表子,和地下界的里子,歧视暗人到甚至有人请愿留在地上界也不愿意和那些杂种们待过的地方接触,也许这名死去的女人就是这般。

“别哭了,叔叔来保护你。”

伊桑单手抱起孩子,向后一跳,跃出窗口,原地崩塌的公寓,缩骨功似的继续挤压着自己内部的空间。作为大人,新东亚的一员,他有责任保护这里的孩子,这是他们的义务。男孩可是被吓坏了精神崩溃,一直在大声哭喊,伊桑无奈转身把他背到身上,朝着记忆中就近的地下入口冲去。

军队装甲车的声音从远处开进,隔着老远居然能够看见数十米的巨浪咆哮着吞噬这海岸线。伊桑感觉大海之宽广,其实哪怕海上要塞这种庞然大物也不过是扁舟而已,身不由己的摇曳着等待命运的审判,核心熔炉到底能够对抗这种天气到什么程度。

运气不会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好的武器,不见得新东亚的动力就比澳新要塞来的要强。

然而伊桑停下脚步,入口所在的建筑已经被飓风荡平,入口处依稀能够看见被砸穿在地的手脚残骸,伊桑无奈只得转身离去,高速疾跑,骨骼战衣通过脊髓的控制开始覆盖双腿,健步如飞如同炮弹一般不断弹射。

“伊桑大人!”

路边,却是被装甲车上的战士给拦了下来。

“中央指挥部正找您。”车上的少尉赶紧是叫住了伊桑。

“没看见我在救人么。”伊桑摇头。

“但是事情紧急,加里克斯大人……核心熔炉的事情。”

伊桑一惊,知道核心熔炉基本已经是过载,倘若这样都抵挡不了这种诡异的怪风怪雨,那么只能高呼时也命也。

“孩子你们给我带着。”

“这……”一队士兵十分为难。

“这是我救下的,别弄丢了。”伊桑轻轻警告一句,然后放下男孩转身离开。

士兵们互相一看,只得抱起,原本他们有着更高级别的优先任务,原则上是不允许也不会去救治普通市民,并非原则问题,而是大难当前有所取舍,牺牲少数人可以拯救多数,这可能并不是普通人眼中的平等,但却是对整个社会系统的公平。

百万人的歌声,岛屿自身似乎也在跟着共振,伊桑的身影在空中炸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处三环附近的平地,微微隆起的禁区就是改造过的战时中央指挥部门。

正当伊桑推门而入,要说些什么的瞬间。

整个地面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宽敞空间里头的作战部门一票子的男女全部是被掀翻在地。

巨大的沉闷爆破声从阴沉而遥远的脚底传来,感觉隔着万水千山,却又近在咫尺。

歌声在爆炸中骤然消停,所有人都纷纷透过各种视角努力的挣扎着看向地下界的中央深处,如果他们能够看见的话……

他们地下界的太阳,猩红的一片烈日正在如火蛇一般的蔓延,空圈的冲击波瞬间扫荡了一大片的机械工厂,走道崩塌,数以万计的暗人和安置的难民在空中豁然坠落,投入了炸裂开来的核心熔炉的怀抱。

“反应堆爆炸。”

伊桑隔着老远能够看见加里克斯和雷德米拉瞬间惨白的面容。

“超载太久,这很正常,不用着急,根据地下界的强度和构造这种程度应该不会击穿底层,但是泄露的核辐射内容物很快会蔓延开来,我们早就想到会有这种问题发生,所以才有指挥部不是么,赶快让地下界的应急小队把核心区给用水泥给灌注冷冻了。”场中的老人一排桌子,沉声说道。

“但是议会长,我们因为人手不够的问题,应急小队大部分人已经被调配到了地上界了,剩下的在核心区域只有不到七名工人,刚才的爆炸切断了我们对地下界的部分控制,现在网络瘫痪,我们已经无法直接对下头进行操作和指示。”凯莉少将为难道。

“我亲自去一趟。”加里克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拖下外头,摸了一把冷汗“那是我的核心熔炉,没有几个人知道怎么关闭和手动切断线路。”

“还是我去吧,老爷子这身板还就留在指挥部好了。”

伊桑举手。

“我刚好是没几个人中的一个,你那种老掉牙旧时代的电路线板和操作面板也就我能够快速的熟悉了,只需要手动切断运作线路然后用视线准备好的水泥冷却灌注隔离开来就好了。但这只是一时之计,我们现在距离旧美洲西海岸线还有多远。”伊桑问道。

“还有,八百公里。”坐在角落的阿尔雅迪大声的吼道。

所有人一脸阴郁,这真的是极其糟糕的数字,失去了核心熔炉的动力,这座要塞将会被死亡之眼的暴风和巨浪加速朝着陆地刮走,而沿着大陆架附近的海域平均深度又相对较浅,恐怕要塞触底的几率和时间已经是基本被确定了下来。

“我下去,你们准备撤离,妇女和孩子优先。”伊桑环顾了一下众人,微微点头,像是没事一般的走到门口换好装备“最近的底下入口在哪里,指挥部应该有吧,有没有垂直的升降通道之类的,不需要电梯有动力,我可以自己下去。”

“只能被迫撤退了么。”为首的老人无奈瘫痪在了椅子上,双手无力的在两颊揉搓着太阳穴。

话语之间,脚底之下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百万人的歌声便成了百万人失魂落魄的惊叫和嘶吼,恐怕下头正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死伤几何。

“我跟你一起。”巴克说完,也是背着战衣包囊走到了伊桑的身边。

“如果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就撤退好了,我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一旦要塞触底那么底部的核心熔炉肯定会率先毁坏,龙族对于这种气味和声音动静可是十分敏感的,在那之后,战龙机士恐怕得有一阵苦战了。”

伊桑说完,带着巴克迅速的小跑着进入到了指挥部的内部。

雷德米拉看着伊桑的背影,喉头几经哆嗦总归没有说出话来,他知道此刻进入核心熔炉处理爆炸了的反应堆是什么个情况,光是进入第一封锁区手动操作就会被大量的辐射,这是个要命的求死任务,但方才这么混乱之中,电光火石之间也就加里克斯这个负责人和伊桑站了出来,偌大的指挥部各种精英高手云集,却也只有巴克这患难之交跟着下去,大难临头,都是一群窝囊。

“还愣着做什么,准备启动撤离计划吧。”雷德米拉生气的踹了一脚桌子。

脚趾头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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